先是和我爸差不多大的那个中年汉子过来一把拽住了我爸的衣领，嘴里用元平土话嚷嚷着什么。许是被酒精掏空了身子，我爸竟是被那个比他还低一头的汉子给抓得死死的。至于他手里拿着的那把黄铜勺子……早就被带到了地上。
说来惭愧，面对着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我……我竟是怂了。原来站在我爸背后的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倚在了灶台边上，一手把夹炭的火钳子拿了起来。
其实我是真没想过，也不敢想动手的。一个没见过市面的高中小子，在这会儿功夫能站得住就算是不错了。至于拿起那把火钳子……也就是充个大头而已。
不过……这事情最终并没有朝着我预想的方向发展。
就在我爸被那中年汉子薅着领子的当口儿，那俩后生不知抽了什么风，开始下手砸东西了（说实在的，现在回忆起来我是真不觉得那个中年汉子，估计是那俩后生的爹，他想要砸我们家摊子的。想要打砸的话可以二话不说就开撸，根本不用和我们比比。最后演变成打砸事件，多半是那俩愣头青控制不住肾上腺素）。
先是推了在灶前摆着的几张桌子（来吃饭的人瞧见这架势早就全走了），又顺腿踢掉了几张马扎。这都没什么，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砸了也没几个钱。问题是在砸完灶前的东西之后，他们竟开始对灶下手了（讲真，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有勇气对灶下手的，且不说那烧红的炭和边上的煤可能会着起来灼伤他们自己，就单说边上还有那么多用煤气灶的小摊子，他们难道就不怕引发连环爆炸么？）！
一个后生一脚踢翻了还着着的灶台，里面通红甚至还冒着火的炭呼啦洒了一地，要死不死的，正好溅到了我们家放钱的木柜子那里。
看到这一幕，我和我爸全都瞪眼欲裂。乖乖，那里可装着我爸忙活大半个月的钱啊！
被这一幕刺激到的父亲许是爆发了潜力，之前还稳如泰山般压着他的那个中年汉子被他一使劲瞬间放翻，踉跄着往后退了四五步才倒地。也许是老天爷都见不惯这种灰猴（山西土话，意指不要脸的人），他要死不死的正好倒在一小撮烧红的炭上。下一秒，杀猪般的惨叫边响彻了整条街道。
我颇有些解恨的看着那个边叫边跳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火的那个中年男人，算他倒霉（估计他穿的是涤纶面料的裤子，这种面料烧着之后粘性很强，真好就有几块还烧着的炭粘在了他裤子上。说实在的，当时那场面很是滑稽，就看着他撑着个手想拍又不敢拍的）。
不过事儿闹大了的话我们家也讨不了好，我还是想想办法快点把那伙屁股上的火浇灭吧，正好上锅的面汤凉——那是！
就在我刚想回头提汤桶的一瞬，我眼角突然瞄到了让我心惊肉跳的一幕。
那个愣头青是要动刀！
只见那俩愣头青中的一个顺手从地上捡起了砍面团用的刀（之前搁在灶台上，灶台被掀翻之后掉在地上了。再跟大家解释一下当时我为什么会那么紧张：见过做裤袋面的人估计会知道做裤带面用来砍面团的那种刀和削刀削面那种刀是不一样。刀削面用的刀不开刃且又小又轻，可砍裤带面用的却是厚背开刃刀，别说宰人，就是杀猪都绰绰有余了），大步流星的就朝着我爸走了过去。
而我爸完全没看见这一幕，他正埋头扑着钱柜子上的火，拯救他那大半个月的劳动成果呢（说来木柜子本来也不会那么易燃，就是在摊子前放着，油油水水的溅多了，才会一点就着）。
说时迟那时快，眼瞅着那愣头青就要抄着刀子近我爸的身了！
“后头（山西那边的土话，就是指背后）——！”
我嚎了一嗓子，抄着手里的火钳子就冲了上去。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胆量，平日在班里连个大架都不敢吵的我这时候上的却是异常果断，那速度用冲刺来说都毫不过分。
许是被我的狠劲儿吓到了（事后我爸跟我说的，我那会儿的脸色真的是……该说是狰狞呢，还是可怖呢……不过我倒更相信我的判断——那货是被我手里的火钳子吓到了，他手里的厚背开刃刀虽然好使，可比上我手里近一米长的火钳子自然是要吃亏，更别说这火钳子是之前我从烧烤炉槽里抽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呢），本来提刀迎着我爸走过来的那货脚步一滞，站在了我爸身前，像是要罢手（时候我估计那货本来就没敢动手，他提刀过来估计也就是吓唬吓唬人。可不管怎样，当时我是当真了）。我爸也听到了我的呼喊，放下钱柜扭头看向了那愣头青。
老实说，事到这份儿，我能罢手了……可劳资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理智告诉我这会儿最好放下手里的火钳子，可从心肺自迎脑门儿的那口气却推着我继续往前走。说时迟那时快，没到一秒多，我就近了那货的身，甩着手里的火钳子一股脑儿砸了过去。
“噗！”
钝器入肉的声响，在这嘈杂的大街上，我本该是听不见的。
可我却是听得异常清晰，是的，连同抽离时发出的“刺啦”的摩擦声。
颤着手，甩掉手里的火钳子，没理会边上叽叽咋咋的路人和还在嚎着的那个中年贱男，我定定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我爸。
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是……对，刚刚我是想抽那愣头青来着，对……那我爸为啥……为啥突然站起来了呢？
站起来就站起来，为啥……为啥要面迎我呢？
烤着边上炙热的火炭，本该感到灼热的我，全身上下却异常冰凉。直到半响后，我爸在地上的哀嚎才让我回了神（其实他一直都在嚎，只是刚刚失神的我没注意）
我以光速架起了躺在地上的我爸，先是一把按灭了有些着着的头发（估计是被火钳子引燃的），然后顺手撸了一把他头上的血。
没白，想是没见着骨头。可……可伤口也太长了点，从额头顶，一路延伸到外耳廓。
而且最严重的额头部已是皮肉外翻，血不断往外流。匆忙间我也没管什么卫生不卫生，从边上的摊子上一把撸过一包长纸巾按着我爸脑袋给他止血。但不知是我爸伤势太重还是薄薄的纸巾实在没啥止血效果，十几秒的功夫，那包纸巾就让我用得见了底儿。
“拐过那面，张三（就是之前给我爸看腿那个接骨匠）那里能……能……”话都说不利索的我爸哆嗦着身子半挣开我，俯身要去捡那钱柜子。我二话不说一把抄住了他就往街边拖（我想打个车去卫生所）。他还真把那个接骨匠当华佗了，这伤那货能治？腿伤能挂个夹板糊弄过去，要真脑震荡什么的，难道在脑袋上打个夹板等颅骨复合？
所幸，正值中午，在这边停车吃饭的的哥有不少，拖着他上了车，没一会儿就到了镇卫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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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医生拍的那张片子（其实我也看不懂，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听着医生的解释，我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听医生讲，我爸的伤看起来凶险，只是没啥大事，一没伤着骨头，二没伤着脑子。至于那看起来很是吓人的长伤口，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说来我还要感谢火钳子那特殊的构造，用过火钳子的人都应该知道火钳子看上去头是尖而细的，但其实为了好夹炭，火钳子在尖头处都会磨平一些，所以我爸那看起来吓人的长伤口有一长段是被磨平的尖口划出来的，连缝都不用缝）。
接过片子，千恩万谢的送走了一声，我转身推开了卫生所（现在想想，那会儿的我也真是相信这破卫生所的医疗实力，明明脑子上的伤是不可能拍个片子就看出来的吧）的门。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而来的，是我爸那半响没消停的哼哼唧唧。
其实这也怪不了我爸，伤的实在不是个地方。额头上的伤倒是不会被轻易触动到，可耳边的伤口委实是要命（人想要说话或是做点表情什么的都不可避免的要活动脸上部的肌肉，这样那边的伤口就很容易被扯到了）。再加上我爸那喝酒遗留下的好哆嗦的毛病，伤口就更难受了。
或许拿两个枕头垫住他的身子会好一点吧。
我扭头想从边上的床位上拿个枕头，却被他一声叫住。
“豆儿，柜子（装钱的那个）——”
“我叫美莲姨（在我们家边上摆摊的大姐）捡回去了。”我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虽说我自己也挺心疼那柜子里那一千多块钱（这就是人穷志短吧）的，但这话从他嘴里问出来我就是觉得来气。
“奥……那就行。”我爸想是瞬间安心了一样想要一头栽回枕头上，可他明显忽略了头上那一乍（长度单位，大概是十厘米左右）来长的口子，伤口被触动后疼得“嘶嘶”吸气。
我赶忙走了过去，可这痛我又实在帮不上忙，于是我只好抄起床头柜上的茶叶给他泡了杯茶（绿茶，受了伤之后是不能喝红茶的）。
想想这伤还是我劈头盖脸怼出来的，真是……本来想打那小子，一点手都没留。
“你说你挡着我干嘛，没看过那些普法栏目剧么？他动刀，咱那叫正当防卫，就是怼死他都不会有事的。”
这话我呛得倒是很大声，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打鼓，按学校那尿性，学生在外面惹了事，十有八九就会被劝退或是开除，根本不会管原因的。
“你可拉到吧。”我爸显然比我懂行。“你们那学校会管那个？再说你老子我动手那叫正当防卫，你动手那就叫打人，懂不？还读那么多年书——”
“那我不上——！？”
许是被他那满脸的不屑激怒了，这话我喊得尤其大声，估计隔壁的病人都能听见。
我爸愣了半响，用肘头支着床勉强点了根烟，我凑上去想帮他，却被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架开。
“你上……有个球用……”
我不上？我不上要是那个愣头青把你……
看着我爸那凝重中憋着几分火气的脸，我没敢说出心里的话。
“那也比你顶事，叫个老头按了半天……”半响，我嘟囔出一句来，没敢让我爸听。
病房里一时无言，只剩下我爸那“叭叭”抽烟的声音。
这事儿说来好解决，无非是到派出所里告人，或是法院起诉什么的（当然，我们那个小县城一年到头也难得有几次官司）。可出了这档子事，两家的仇就是结下了（像什么起诉了之后没理那边乖乖罢手是只会在电视里出现的情节）。这次我爸头破血流，下次呢？
人家不动老本整得垮我们，我们动老本……算了，我们也不敢动老本。
虽然很窝气，可这就是现实。
“叮铃铃、叮铃铃……”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我爸从上衣兜里掏出手机（本来在医院是要换病号服的，不过小卫生所没那么多讲究）接了起来，听他说话好像是二大爷打来的。
“……秀梅她……”
从我爸嘴里嘟囔出来的这个万分熟悉，却又显得有点陌生的名字，一下子把我整个人都点燃了。
这……这是我……我妈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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